不,过去这些年她为这种事伤心过太多次,现在已经吸取教训,能够坦然接受了,她睁开眼,偏头去看窗外飞驰的景色,灵魂被理智地抽离出来,漂浮在上空鸟瞰着她的身体,以一种客观到有些冷漠的视角解读自己的处境。——向前是自由而光明的绚烂人生,身后是纠缠不清的一团乱麻。人还是得朝前看。下了车,秦郁棠坐上公交去学校,车厢里闹哄哄的,她的手机在裤兜里贴着大腿震动。她绷紧核心,站稳身体,掏出手机一看——陶颖发来的信息。
“这个月要多少钱?”
“跟以前一样吧。”
母亲的目光从钱包里抬起来,深深地在秦郁棠脸上停留了几秒,似乎想说点什么,费劲儿忍住了,低头数了八张红色钞票递给她,“下个月回来不要又坐过站了,你爸爸忙得很,没时间次次都去接你。”
“行。”秦郁棠接过钱,只用了右手的三根手指将其对折,塞进口袋里,提起玄关的双肩包背上,弯腰换鞋。
“钱装好!搞丢了我不给第二回的。”
秦郁棠脸朝着地面,无声地扯了下嘴角,起身淡淡“嗯”了一声,转过头按下门把手,声音平静得听不出一丝波澜:“走了。”
她家住4楼,秦郁棠习惯走安全楼梯下去,今天下楼时看见台阶上躺着一个瘪掉的空塑料水瓶,她还顺便捡起来放到了楼下的垃圾桶盖上,会有人来收的——这里不是什么安保严格的高档小区,偶尔有拾荒者出入。
走出小区大门,保安室的门卫冲她打招呼:“棠棠,国庆又放完了?”
“是啊。”秦郁棠大方一笑,“又得回去坐牢了。”
“加油!还有两年你就解放了!”
秦郁棠一笑置之,走到马路边招手拦车,不多时,一辆出租车停在她身侧,秦郁棠拉开车门,摘下沉重的双肩包扔进后座,抬腿坐了进去,“师傅,去高铁站。”
这是2018年的深秋,这一年秦郁棠17岁,正在上高二,距离高考还剩下三个半学期,距离她的独生子女时光,已经过去了10年。
这十年里有些事情天翻地覆,比如:她多了个弟弟。秦康廷的名字是全家人集思广益起的,他出生时才那么大一丁点儿,拳头捏起来,握不住秦郁棠一根手指头,令人心软成一滩水,姐弟俩的关系起初不错,但家庭说到底是个经济单位,两个孩子在这个单位中的角色定位相同,免不了产生冲突——这些冲突没有得到妥善解决,反而因为长辈的偏心而累积出了难以修补的裂痕。
“你比他大,你得让着他。”
“你是姐姐。”
“他还小,你跟他计较什么?”
这是家里人的说辞。
“你爷爷奶奶最喜欢孙子了。”
“你爸要不是有了这个儿子,他会像现在一样努力奋斗?都是上小学,你上小学的时候他怎么不说村里教育环境差,要在城里买房子?”
这是外人的挑唆。
秦郁棠从质疑、愤怒、不甘到放弃,花了几乎一整个青春期的时间来证明自己被爱,结果却反向推论出了正确答案:她不是从1成为了二分之一,她是被迫从1退到了0.1。
家里人依旧爱她——在他们爱秦康廷剩下的碎片里,需要建立一些家庭和谐、姐弟融洽的证据时,他们会想起秦郁棠。
这十年里也有些事情毫无松动,比如秦郁棠成绩始终优秀,从村镇小学以第一名的成绩升入县里的初中,她在那里念完初一,期间牢牢占据年级第一的宝座,随后跟着家人搬去了市里,转学进入市里排名靠前的初中,在这里的每次考试,她的名次都以火箭速度上升,没多久又问鼎排行榜首。
紧接着初三,临近中考,秦郁棠在老师建议下参加了武汉几所名校的自主招生,顺利通过,截至目前,她已经跨市在这里上了一年多的学,每个月自己坐动车回家。
刚才妈妈那个眼神是什么意思呢?秦郁棠靠在二等座的蓝色座椅上,仰着下巴闭目养神。
大概是觉得国庆假期占据了这个月的将近三分之一,她还要和上个月一样多的零花钱很不懂事吧。
秦郁棠闭着眼睛,扯唇轻轻讥笑了一声。
她的宝贝儿子光这半个月就往游戏账号里充了小一千呢,还以为她发现之后家里要掀起腥风血雨,结果就是小打小闹,轻飘飘地原谅了。
两厢对比之下,秦郁棠的待遇多少有些刻薄。
她应该感到伤心吗?
不,过去这些年她为这种事伤心过太多次,现在已经吸取教训,能够坦然接受了,她睁开眼,偏头去看窗外飞驰的景色,灵魂被理智地抽离出来,漂浮在上空鸟瞰着她的身体,以一种客观到有些冷漠的视角解读自己的处境。
——向前是自由而光明的绚烂人生,身后是纠缠不清的一团乱麻。
人还是得朝前看。
下了车,秦郁棠坐上公交去学校,车厢里闹哄哄的,她的手机在裤兜里贴着大腿震动。
她绷紧核心,站稳身体,掏出手机一看——陶颖发来的信息。
“sos!sos!”
秦郁棠笑了下,这是她今天第一次发自内心的笑,一手握住拉环,另一只手单手打字:“什么事?”
“我被大姨妈困在了球馆的卫生间里,裤子上一屁股血,救命。”
秦郁棠皱了皱眉,抬头去看公交线路标识,盘算自己下一站下车后的具体方位,聊天框里对方又唰唰发来几条信息。
“我跟闫知非一块儿来的,那个狗日的手机静音,打球打疯了,我给他打电话他根本听不见。”
“我可能需要换一条裤子。”
“哈喽棠宝?你会路过这里并且从天而降来拯救我的对不对,我掐指一算你正好在回校的路上,那么完全是顺路!”
“……棠姐,救人一命,胜造七级浮屠,我最最最敬爱的考试之神会保佑你的!”
秦郁棠已经靠站下车,回了她简单的两个字:“地址。”
15分钟后,秦郁棠站在了“羽乐专业羽毛球馆”的门口,抬头看了眼招牌,led灯在城市傍晚的光线里显得有些扎眼,外立面是不透光的暗色玻璃,从占地面积来看,应该算球馆里范围大的——从消费水平来看,应该也算是球馆里比较奢侈的。
为什么要盘算价格?你可真是越长大越物质了。
秦郁棠在心底不痛不痒地吐槽了自己两句,挠挠下颌线,背着书包走进去。
呵,进门居然还是道旋转门。
她不知道为什么有点想笑,觉得自己跟刘姥姥进大观园似的,区别在于:刘姥姥眼里见十分世面,便要闹出十二万分的笑话,而秦郁棠,哪怕把爱因斯坦复活了搬到她面前,她也不会露怯,反而还会装出云淡风轻的姿态,一脸淡定地上去打招呼。
“hello!”秦郁棠指指售货员身后的展示区,“我想看一下那条裤子可以吗?”
售货员掀了她一眼,扭头半秒,又漫不经心地转回来,继续操作电脑,不冷不热地说:“那条有点儿贵,是联名款。”
“哦,是吗?”秦郁棠手指搭在柜台上,黑色大理石更衬出她手的漂亮,修长流畅,指甲圆润饱满,一看就是双读书人的手。
“有多贵?”秦郁棠微微偏了下头问。
售货员这回停下了操作,撩起眼皮盯着她:“390。”
“我就要这条。”秦郁棠勾起两边嘴角,这个笑容一看就很假,甚至隐隐带着些反击的意味。
她笑完也没注意售货员脸上的表情,径直掏出了手机,靠在柜台边,等结账的同时打开聊天框,告诉陶颖自己已经买了裤子和卫生巾,5分钟之内就送到她手上。
身侧tຊ的电子显示屏前不知何时站了两个男人,一个高瘦,另一个矮壮,当然,也可能是被他的高瘦同伴衬托出的矮壮,单拎出来看,人家也就是个正常的普通人身材。
秦郁棠对陌生人没什么兴趣,尤其是陌生男性,十个里面八个都让人倒胃口,她注意力全在手机屏幕上,只有眼角的一点余光能扫见那俩人。
矮胖的那位说自己办了会员卡,下周还可以来这里约场地。
高瘦的那个说自己下周不一定有空。
矮胖听起来有点失望,把脸凑近摄像头,呲牙一笑,旁边响起一声“签到成功,期待下次光临。”
俩人从秦郁棠身侧过去了,并排朝出口方向走。
“扫码吧。”售货员把秦郁棠的注意力拉回来,表情好像是秦郁棠欠了她一百万。
“滴,支付宝到账三百九十元——”
秦郁棠手机屏幕对着扫码机器,视线却根本没往柜台上看,她的目光追随着那两个陌生人的背影,有点儿好奇。
是不是在哪儿见过?
背影看着很白,很高,肌肉线条很养眼。
如果见过的话应该不会没印象吧?秦郁棠仔细搜索了一下记忆引擎,确认自己没有特别擅长某项运动的朋友。
闫知非不算,闫知非……
说曹操曹操到,诺大的球馆里,一片挥拍声和羽毛球被弹起的声音中,响起闫知非兴奋的呼唤:“秦郁棠,你怎么来了!”
秦郁棠让他喊得太阳穴一抽,眯起了眼,很好,现在全场的人都知道她的大名了。
矮壮的那位回头看了一眼,想看看谁是这个显眼包,瘦高那个则根本没回头。
行,看来是真不认识。
总不存在双方都得健忘症的可能吧?
秦郁棠死了心,拿起柜台上装衣服的袋子,转身冲飞奔而来的闫知非晃了晃:“说出来你可能不信——我来替你收尸。”
走出球馆大门,就这么短短十来分钟的时间,和秦郁棠进来时相比,天已经黑透了,季茗心摘下耳机和莫雨航道了个别。
“比赛加油啊!”莫雨航提着球包道。
季茗心没说谢谢,只说了句:“行。”
接着毫无留恋地转身走了。
莫雨航看着他的背影融进夜色中,禁不住抬抬眉毛——这人,连一句下回见也不说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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