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他们究竟犯了什么错,不就是相爱了、在一起了,为什么会变成这样?”周词收拢双臂,让她紧贴tຊ着自己,轻柔地安抚她、宽慰她。“所以我好恨,恨天、恨命,可昨天,当我看见师父的时候我又好怕,怕我们会和他殊途同归……”...
“你有师父?”周词顿时睡意全无,彻底清醒了过来。
“你念书还有先生呢,为何我不能有师父。”
他半天没说话,眼神从她脸上跑到烛台,又移向柜子。
他面色渐渐凝重,从床上坐起来,手抵着额头沉声说道:“我是不是该去上门拜见?尊师也是妖?有何喜好?我到时……”
“别别别!你可千万别去!”
小满坐起身拽着他的衣袖一脸恳求:“他不是妖,但你是人,去了说不定会刺激到他。”
“为何?”
小满未答,眼中染上一抹愁容,她往后一仰,倒头陷进柔软的被褥里:“我师父是为情所困,执念甚深。”
她看着天花板长长叹息:“他原是掌管人间一处水域的司河之神,有一年擅自救下了一名落水女子,其实她本该殒命的,但我师父不忍,便带她回府休养了。那女子是官宦之家的千金,因为性情刚烈,不愿嫁给不喜欢的人才投河自尽的。”
“后来如何?”
她翻了个身,手里抓起周词的袖子,边玩边说:“后来嘛,当然是顺理成章在一起了。”
周词也躺了下来,伸展手臂好让她枕得舒服些:“和我们一样?”
“不。”她冷然道,“不一样。我师父是神,与凡人结合必会遭受天罚,他与师娘逆天而行,执意不肯分开,以至被天界除仙籍、剃仙骨。”
她深吸了口气,一时没有说下去,她的手背搭在额头上,似是陷入了一段过往,眉尖越蹙越紧,话语也越来越沉重:“那时我师娘已经有了身孕,她本是应死之人,天上地下哪里都容不得,师父打算择一方外之地避世而居,可她终究是个凡人,路途坎坷,舟车劳顿,孩子还未足月就死在了腹中。为了保住师娘性命,是我师父,我师父他……”她的双手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,情绪难以自抑,在周词的手背上抓出了好几条红痕,“他自己给师娘引产,亲手把已经成形的孩子埋在了沿路的黄土中……”
她的眼泪顿时砸在他袖子上,洇湿一片:“我看到了,我都看在眼里,我不想看!”
她在这段苦痛的记忆中重复着同一句话,像梦中的呓语。
“小满,小满!”周词一把握住她攥紧的拳头。
“他们究竟犯了什么错,不就是相爱了、在一起了,为什么会变成这样?”
周词收拢双臂,让她紧贴tຊ着自己,轻柔地安抚她、宽慰她。
“所以我好恨,恨天、恨命,可昨天,当我看见师父的时候我又好怕,怕我们会和他殊途同归……”
“不会,不会的!”周词揽住她单薄的身子,他的力气好大,几乎要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,融进骨血里,“不会的小满,凡人不是有句话叫‘人定胜天’,只要不放弃,总会有转机的。”
“可还有句话叫‘人有千算,天只一算’。”
周词摇头,抚着她紧绷的脊背一点点为她纾解过往的痛苦,用整颗心温暖包容着她。
他从未见过小满如此狼狈的样子,她好像永远狡黠机敏,灿若星辰,可这份失控却令他又痛苦又欣慰,因为那是她坚硬外壳之后难以触碰的软弱,他在等着,等着了解她的一切。
过了许久,小满的身体终于渐渐放松下来,木然地蜷缩在他怀里,一动不动。
他低头看着她的眼眉说:“你不是天不怕地不怕么?”
“过去是,现在不同了。”她把脸埋在他的臂弯里,酸涩道,“现在,我有了你。”
“你别把我想得太羸弱,我也不是全无用处。”
“你有什么用处?”
他顿了顿,识图引开话题,令她不去想那些事。于是他说:“我可以给你讲故事。”
她“呵”地一声笑出来:“这算什么用?”
“想不想听?”
“你说吧。”
他想了下,说道:“从前有个男孩儿,生在一户富庶人家,因为是独子所以备受宠爱,后来长到四岁,生了场大病,遍寻名医也无法治好。奄奄一息之际,一位云游僧人偶然路过,他说他可以治好男孩的病,但旁人必须回避,不能听、不能看也不能说。家中上下所有人都将信将疑,可一筹莫展时,人会相信别的东西,哪怕看起来荒谬。”
“所以……是治好了,对么?”她的声音闷闷的,带着点疲惫时的鼻音。
“嗯,只一贴药他就好了。”
小满稍稍一想就明白了,伸手抵在他胸口,闭着眼笑道:“上天好偏心,怎么只对你福泽深厚。”
“小满你相信吗,我的福泽会庇佑你。”
“信。”
“那你也要相信,无论你受了怎样的伤,我会治好你,像你治愈了我一样。”
她淡淡一笑,依偎在周词肩头,他的身上仿佛弥漫着风雪的味道,细密寒冽中混着一点墨香,让她感到一种微妙的安稳感。
天快亮了,他一直牵着她的手,生怕在她陷入回忆的梦魇时无可依靠。周词静静听着她匀长规律的呼吸,卸下了所有的防备和警惕,第一次如此温驯顺从。
她醒来时,周词已经出门,她看着凌乱的被子反应了会儿才想起他是要去书院的。
阳光躲在云后,陌生的屋里空荡荡的,令人怅然若失。
小满拖着疲累的身体走到前院,那里俨然就是商铺的样子,她扶着门框茫然看着店里的人,忙碌、热闹。
她呆呆站在那里,忽然有个茶客冲她招招手道:“来一壶七宝擂茶,多谢。”
她瞪大眼,四下看看,伸手指了指自己:“我?”
背后有人拍了拍她,一看,正是周词的那位姑母宋柳忆。
她冲自己笑笑,指向里间已经备好茶的伙计,小满边回头看她边走了过去。这伙计是宋柳忆的远房侄子宋攸,也算沾亲带故,他端着方盘往她眼前递了递,称呼她一声“小嫂嫂”。
小满拿过盘子利落地给客人端了去,之后接连好几次,她也自然而然帮着打起了下手。
阿七打扫完房间出来,见小满在铺子里忙碌,快步跟过去说道:“少夫人,这些事让我来就好了!”
他说着就要抢她手里提着的瓷杯,她推了一把,凑到他耳边小声说:“你做别的事去,我们住这儿就是吃人家的嘴软,我总得拿出些态度来。”
阿七觉得她这番话说得有理,于是也跟着搭手做事。
直至日暮时分,茶客渐少,伙计正在里头收拾,宋柳忆端来一盘茶点放到小满面前用手比划起来,想起小满看不懂手语,她立马从柜台里拿了张纸,写下一行字。
【今日辛苦,吃些点心歇歇吧。】
小满抬头冲她笑笑,周词之前同她说,这位姑母是他父亲的表妹,是个聪明人,因为自身缺陷不想拖累家里,只身在京城闯荡,虽然又聋又哑,但看得懂唇语,会察言观色,铺子也还经营得不错。
小满拿起茶点放嘴里,笑道:“不累不累,多谢姑母!”
她又拿笔写道【我只比昭言大七岁,称我柳忆便好。】
“嗯,好!”
小满确实是饿了,伴着一杯清茶接连塞了好茶点几块下肚,宋柳忆想叫她慢点吃,刚提笔,她人忽然不见了。
茶铺门外的大街上传来一阵孩童喧闹尖利的笑声,快要响彻半条街,一群孩子围着一个女孩儿又推又拉,嘴里不干不净地嘲弄着。
打头的男孩上前狠狠扯了下她乌黑的辫子,笑道:“小傻子,来呀来呀!”
女孩要反抗,男孩一个箭步就跑远了,后面的孩童嘻嘻哈哈上去推搡她。
宋攸正在里头清洗碗碟,小满跑进来问道:“扫帚在哪儿?”
“小嫂嫂,你要扫帚干啥?”
“当然是扫脏东西了!”
宋攸指指墙角,小满一把拎起扫帚直冲门外。
大街上,孩子的笑声瞬间变了调,一个个尖叫着四散逃窜。
小满挨个打跑他们,一手提着扫帚,一手牵起那女孩的手喘着气往铺子走。
宋柳忆一惊,飞快写道【你认得她?陈铁匠的女儿,小怜。】
“见过一回。”
【此女天生痴愚,父母也因此对她不管不顾,很是可怜。】
小满心里颇不是滋味,把桌上的碟子推到女孩面前,小怜也不客气,笑呵呵地把点心抓在手里吃。
宋柳忆还有事要忙,便先行走开了,独留小满一人与陈小怜对坐桌前。
小满两手托着腮帮看她吃东西,左手啃一口,右手啃一口,掉得桌上一片狼藉。
她抬手抹去她嘴边的碎屑,念叨起来:“师娘啊师娘,你前几世好歹做过闺阁千金、富商之女,再不济也是个浮铺老板娘,怎么这一世成了个傻子,我师父一定伤心死了。”
小怜听不懂她的话,抬眼看看她,忽然抿嘴一笑,把点心递到她嘴边。
夕阳西下,金辉洒落京城大街,小怜还执着地冲她举着点心,她看看茶点,又看看她,张嘴吃进肚里。
那块点心像个种子,忽然在她心中萌生出一个模糊的念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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