程荻看着他,忽然道:“我从前是不是见过你?”本朝开国有四位国公,分别是钦国公魏氏、英国公徐氏、沂国公程氏以及初年便凋败的昌国公王氏,皆是世代承袭,曾经立下汗马功劳的世家大族。然而昌国公凋敝,子息断绝,旁支又不堪,几经贬黜早已退出京师。...
赵含意跳着下了船,几人循着纸鸢走过草地,拨开草丛,一匹枣红的骏马正远远地在一旁吃草,而纸鸢的线握在一个穿着卷草纹藏蓝袍的男人手中。
他背对着他们,看不清面容,像是一点也没发觉有人闯入。
朱槿走在最前面,长松冲他喊道:“方才是你骑马放纸鸢吗?”
那人转过身,竟然十分年轻,剑眉星目,整个人像是一柄出鞘的铁剑,锋芒凌冽。
只是,毫无疑问,是蒙古人。
朱槿的眉头皱起来,对面的人却露了笑,说了一句话,是蒙古语。
朱槿听不懂,其他几人也同样是一头雾水。
正以为不能交流时,那人忽然走近了朱槿,直至她面前三步才停下。
长青长松下意识地挡在朱槿身前,戒备地看着他走近,“大胆!你想干什么?”
朱槿隐约觉得不对,只是这念头刚出,面前和身后同时传来声音。
身后喊的是:“大胆!何人在此乱闯!”
而身前,纸鸢的线忽而断裂,蒙古人高大的身影覆盖了她,对她用着流利的汉话道:
“汉人的公主,很高兴见到你。”
朱槿愣住。
很快赵含意惊讶的声音传来,“肃王殿下?!”
她没来得及思考面前人的用意,选择了向后转身,隔着一段距离,与马背上熟悉又陌生的人打了个照面,都从对方的神情上看出了惊愕。
只是朱熙的惊愕中夹杂着更多。
是那时朱槿没有完全懂的东西。
她实在是与朱瑜长得太像了。朱熙想。
像到即使几年不曾见过她,也无人不会认出她朱瑜的妹妹。
朱熙不知道这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。
昙佑到了普庆寺,立即有人引他去了昙明暂住的禅房。
昙明罕见地静坐在一旁,听见他推门的动静才有所动作,像是回过神一般,“噢,你来了,坐。”
昙佑默了默,坐到了他对面。
昙明继续道:“嘉宁带回的那两个孩子,住持给他们找了间禅房住着,也偶尔让他们干些杂活,不过小的还是救过来了,一直说想见救了他的贵人。如海回去了,他寺里还要做许多事,不好一直在外面。灵山塔……这是师傅留给我们最后的东西了,你若可以,还是早些回去……然后……然后还有,嘉宁的玉佛……”
昙明说着在身上翻找,掏出那个带裂痕的玉佛递给昙佑,“你转交给她吧。”
“师兄,”昙佑接过玉佛,却忍不住看向他,“你……”
为什么是这种交代后事的态度?
“嘉宁说莲心不会死。”昙佑道。
昙明顿了顿,“父亲说,希望我回去。”
昙佑怔住,“为什么……”
“师弟,”昙明道,“我当初是私自出家的。本朝规定,出家剃度需要征得父母许可。”
“皇上下诏说姚家女劫掠嘉宁,父亲已经上了告罪书,说他当年动了恻隐之心帮过莲心出逃。很快就会下狱。”
昙明抬头,“听闻昨日早晨京兆府尹被鼓声惊醒,来人称自己才是姚家之女姚绻,特地千里迢迢跑来伸冤。”
昙明问昙佑,“你觉得,曾经和姚绻结亲不成的我,会如何?”
昙佑露出一点迷茫,昙明苦笑,“师弟,师傅说要你好好护着嘉宁。你……一定要好好护着她。”
他望向窗外,秋风渐起,吹动枝头一片枯落的树叶。
寒意渐起。
嘉宁公主是先帝膝下唯一一个自出生就取了封号的公主,有人说“嘉宁”是陈贤妃在孩子出生前取下的,陈贤妃生产时并不顺利,朱瑜出生后就有了难产的迹象,先帝为此才去拟了诏书,直接为朱槿赐了封号。
幸好,朱槿有惊无险的出生了。
那大概是钦国公灭门前后,少有的几件好事。
朱槿是有食邑的,并且在朱瑜登基之后升为长公主,食邑还增了不少。
在太皇太后膝下时,这些一向是由方长秋找人打理的,方姑姑去世后,也就一并转到了何太妃手上,但若是就这么草草将两个孩子送到庄子里,也不大好。
朱槿希望他们读一些书,学点什么技艺,日后不用再如此颠沛流离。
昙佑想了想,将不少财物给了智远方丈,他没有拒绝,却也为难道:“不知殿下将这两个孩子究竟是作何打算?”
昙佑只道:“暂且劳烦方丈,两个孩子的安置还需一段时日才能定下。”
他回来时路过京兆府,两头石狮子一如既往地守在门前,登闻鼓也颇为平静,想起昙明的话,若是昨日早上敲鼓,怕是已经送去了皇帝手下。
修仁不知他与昙明聊了些什么,此时见他望向京兆府,问道:“昙佑法师?”
昙佑收回目光,“无事。我们回景江亭吧。”
和修仁来到景江亭外时,马车已经不剩下几辆了。
这不太寻常,按修仁的说法此时远远不及散场。而他们找不到朱槿的马车时,昙佑更加确定了景江亭中发生了什么事,朱槿有时候虽然闹性子,但却绝不会失信于人。
他和修仁准备去院子里面找人打听,恰好门内走出两三个年轻人。
最左侧的那个穿着竹青色,容颜清淡温文,正是许久不见的赵泽兰。
他眉宇间带着一分忧色,也是一眼认出昙佑,惊讶之余很快敛下所有情绪,同另外两位说了什么,抬步向这边走来。
身后另外两位也同样随之过来。
中间的人穿沉香色,最右则是浅云白。
昙佑向三人躬身见礼,没等自己问出声赵泽兰倒先开口了:“昙佑法师,今日事急,殿下先由徐家兄长送回宫了,她留了长松,应当不一会儿便回来了。”
昙佑道了一句“多谢”,只是神情仍旧称不上好,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。
浅云白衣的人看着他的模样,便含笑道:“在下徐家长子,字溶月,自幼听闻济惠大师佛法精深,却苦于大师不出世,只有有缘人才得以相见,今日见了他的弟子,也算有幸。”
中间的人也开口:“在下程姓,单名一个荻字。”
他们是京华之中的佼佼者,此番介绍本该是向多年不在京城的朱槿说的。
昙佑有几分意外。
程荻看着他,忽然道:“我从前是不是见过你?”
本朝开国有四位国公,分别是钦国公魏氏、英国公徐氏、沂国公程氏以及初年便凋败的昌国公王氏,皆是世代承袭,曾经立下汗马功劳的世家大族。
然而昌国公凋敝,子息断绝,旁支又不堪,几经贬黜早已退出京师。
钦国公在时凭借魏则青一人支撑起了整个魏家,一时之间才名满溢,势力庞大,地位一度越过另外两家,几家子弟,程荻最年长,徐溶月其次,魏则青本就是魏家最幼,娶妻也晚,嫡长的魏佑冉小了徐溶月好几岁。
世族多交游,魏则青虽不亲近他们,却也不至于疏远。
程荻自然是见过魏佑冉。
那时他还是个小孩,却已经素有聪颖的才名。
在程荻印象里,钦国公魏则青总是冷厉的,他自小父兄亡故,背起了整个钦国公府。听闻幼时也是机敏,被太祖皇帝看重,与时为太子的先帝一同读书识字,然而太祖皇帝只看到了魏则青之才,却没看见先帝与他多次不和。
魏则青是孤儿时便被太祖皇帝看重,也没有太多机会与程、徐两家联系,后来得势,娶妻也是破败家族的庶女,只好在这位庶女有一个好友,后来因父亲多才得到赏识,被先帝看重,在后宫一路做到了贤妃。
也因此,魏佑冉还是孩提时,便与母亲常常进宫,传言陈贤妃与国公夫人还曾指腹为婚,若诞下公主,便许给小世子。
但生产之后,陈贤tຊ妃的身子便一直不好,钦国公与先帝却在那时闹得水火不容,魏佑冉又上了学堂,与公主一直未曾见过。
直到魏家满门被灭。
程荻那时年少,一度为那个小小的弟弟感到难过。
魏佑冉不似钦国公的凌厉冷漠,性子更像是母亲,聪颖之余,是温厚良善的可爱。
眼下看着昙佑的面容,像是他颈间沉檀的念珠,厚重,清苦,却抵不住凝香。
他还很年轻,自己金榜题名高中时,大约都还未及冠。程荻想。
昙佑沉默,没有回答他的话。
程荻紧跟着笑了一声,“抱歉,法师。我糊涂了。”
昙佑是济惠的弟子,与嘉宁长公主一同长大。他有再清楚不过的背景。
母亲也奉佛,许是庙会见过又忘记,许是……自己近来对世家之事思虑太多,今日竟突然想起了魏佑冉。
徐溶月暗自叹气,替他解围:“子慎一向交游广泛,想来法师风采卓然,让他想起了哪位出众的好友了。”
“尘微毫末之人,不敢入公子法眼。”
昙佑垂下眼帘,轻声回道。
徐溶月闻言不免笑了,“若是寻常人也便罢了,法师既是济惠大师的弟子,自小与长公主一同在太皇太后膝下长大,便是僧录司的大和尚来了也不敢低看你分毫。而入不入子慎的法眼,却又是他的事。”
他细细扫过昙佑的眉眼,缓声道:“其实不光子慎,我见了昙佑法师,不知为何也有了所谓的‘一见如故’之感。不知我们是否也算是与佛有缘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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